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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回不去的故乡( 二 )


可是有人没有忘记这件事 。生活的逼仄让嫂子对这事耿耿于怀 。尤其随着大侄子的年龄渐长 ， 看着村里同龄的人大都忙着给孩子买房盖房 ， 嫂子坐不住了 。嫂子本就是个粗糙泼辣的农村妇人 ， 大哥又老实木讷 。嫂子一看这事儿大哥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 索性跑到老父亲那里撒泼 ， 无非是老父亲偏心小的耍弄大的 ， 日后养老也甭指望大的之类的言语 。老父亲被气得浑身发抖 ， 却也无言反驳 。毕竟房子确实是大哥出工出力帮着盖起来的 ， 而他私自卖房也是不争的事实 。父兄之间就此生出罅隙 ， 父亲也因此对他颇有微词 。这边妻子照顾年幼的孩子无法上班 ， 三口之家全靠自己支撑 ， 他也顾不上父亲那边的情绪 ， 甚至对于父亲和大哥的不理解 ， 他也生了些许怨气 。因此 ， 一年下来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
孩子两三岁的时候 ， 妻子开始做起了小吃 。说是小吃 ， 无非是他把厨房往外接出了一口灶台的地方 ， 在里面加工好 ， 到了饭点儿的时候再踩着三轮车拉到市场的摊位上去卖 ， 说到底就是个流动摊儿 。为了多挣点儿 ， 妻子几乎每天都耗到市场没人了才收摊儿 。可是孩子太小 ， 长时间这样也不是办法 。他和妻子一合计 ， 便从老家那边找了个帮工 ， 是个没结婚的大姑娘 ， 人勤快朴实 。回头把原来的厨房和餐厅合到一起 ， 在里面搭了张床 ， 算是帮工的卧室了 。
帮工干了大半年之后吧 ， 父亲突然来电话 ， 说自己侄子都十七八了 ， 初中没念完就辍学在家 ，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 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不知道拉帮拉帮 ， 找帮工都不知道先紧着自家侄儿 。老父亲撂下一句话就扣了电话 。父亲说 ， 我已经送孩子坐上去省城的车了 ， 你接他一下 ， 看看在你那里给他安排个活儿吧 。
他苦笑 ， 结结巴巴地跟帮工解释 ， 给人结算工资 ， 把人送上回老家的汽车 ， 顺便接下侄子 。毕竟他的小摊儿太小 ， 养不起两个帮工 。
后边的两年 ， 因为侄儿的工钱以及跟大哥间因为父母的养老问题起过几回争执 ， 矛盾渐多终不可调 ， 侄儿也另觅他处 ， 自此兄弟阋墙 。原本一年就回不了几次老家 ， 如此以来便只春节回去一次了 。
那年的春节跟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月初六 ， 两个外嫁的姐姐照例拖儿带女的同姐夫一起回来看望父母 。一大家子凑到一起唠唠家常 ， 吃个团圆饭 ， 气氛空前的融洽 。若非要找出来哪里跟往年不一样 ， 那就是已经七十八岁的腿弯背驼耳微聋的老父亲在那天显得格外精神——腰板挺直 ， 双腿也没从前那么弯了 ， 人看起来高了一些 ， 而且他的听力似乎也有所改善 ， 跟他说话都不用特意拔高音调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 毕竟这样融洽和谐的大团圆一年当中只有一次 。
他是初七那天回的省城 。正月十四中午他接到大姐的电话 ， 说父亲快不行了 ， 让他抓紧时间回老家 。彼时 ， 他所在的公司宣布破产 ， 单位只同意出极少的钱买断厂里员工的工龄 。电话打来的时候 ， 他正跟被下岗的同事一起为了自己的利益跟公司交涉 。他心里烦着呢 ， 有一股邪火在体内左冲右突 。初六那天父亲还精神抖擞呢 ， 没跌没摔 ， 也没病没灾的 ， 这才几天啊说不行就不行了？大姐这是说哪门子的胡话？是真有事儿 ， 还是添乱啊？他没有马上行动 ， 因为他心有疑虑 ， 回省城之前父亲明明好好的 。
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吧 ， 大姐再次打来电话 ， 语调哽咽 ， 让他抓紧时间往回赶 ， 一再嘱咐让他把孩子带上 。他开始有些心慌 ， 跌跌撞撞往家赶 ， 一路上尽是从小到大父亲给予的宠 。带着老婆孩子坐了公交倒班车 ， 辗转到村的时候已经炊烟四起 ， 媳妇一路上握着他的手宽慰 ， 说初六那天父亲还好好的 ，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 让他不要瞎想不要慌 。他自己也在努力说服自己 ， 可能父亲就是想他了 。可是 ， 刚转过村里的主路 ， 眼看离家还有一条胡同的距离了 ， 凄厉的嚎哭突兀地响起 ， 是大姐的 。他如遭雷击 ， 怎么回到家的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高大威严慈爱宽厚的父亲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 ， 面色铁青双眼紧闭 。那个从小把他扛在肩头为他挡风遮雨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地走了？这太令他措手不及了 ，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 没有就卖房的事儿作出解释 ， 没有在父亲跟前尽过孝道……他开始痛恨自己也痛恨父亲 ， 恨自己这些年来的忽视 ， 恨父亲说走就走连个尽孝的机会都不给 ，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留给自己 。可费尽心思搜罗出来的这些恨哪 ， 压根儿遮不住心底的痛 ， 他再也没有父亲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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