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医生讲述切身经历:生死之间,除了恐惧、还有纠结( 三 )


一个小时之后 , 母女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放弃抢救 , 放弃一切形式的用药 , 放弃心肺复苏 , 只留着呼吸机辅助通气 , 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 。”
既然已经放弃了治疗 , 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呼吸机呢?多年的医学生涯告诉我:面对病患 , 面对疾病 , 除了科学之外 , 还有一种叫作人性的东西 。为患者保留了呼吸机与其说是保留生的希望 , 不如说是为家属心中保留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有些不理智 , 又或许有些残忍 , 但是这就是现实 。死者有死者的去路 , 生者也有生者的归宿 。
沟通之后 , 我在病历本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 这些文字每一个都在描述那些带着血与泪的生命 , 每一个都是对这个世界和病魔的控诉 。患者的妻子拿着我递给她的签字笔 , 迟迟下不了笔 , 就如同双手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
终于 ,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患者床头的女儿 , 又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吧台内侧的我 , 一笔一画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纠结之后 , 要更多思考生的意义
撤下了所有的药物 , 放弃了所有的方案 , 只为患者保留了呼吸机和心电监护 。家属要做的便是等待患者最后的离开 , 我要做的便是等待为患者做最后一份心电图 。其间我进进出出急诊抢救室多次 , 从白天到黑夜 , 从温暖到冰冷 , 只看见这对母女在深夜里 , 相互慰藉在急诊走廊冰冷的长凳上 。女儿趴在妈妈的怀中就像熟睡的孩子一样 , 妈妈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呆坐着就像刚毅的战士一般 。匆匆一瞥 , 她们的脚下还放着为患者准备的衣服 。
深夜十一点 , 喧嚣的世界已经渐渐睡去 , 就连热闹的急诊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心电监护上原本起伏的山峰也变得波澜不惊 , 在患者消瘦异常的面孔上 , 在那双灰暗的散大的瞳孔之中 , 我再一次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我分不清这是我同患者的重逢还是相遇 , 我不知道这是患者的痛苦的结束还是新生的开始 。宣布临床死亡后 , 我匆匆地脱下了白大衣 , 结束了又一个从上午8点到深夜11点的小夜班 。将工作交给结班的同事之后 ,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抢救室、离开了医院 。因为我害怕看见这对母女眼中的泪水 , 因为我害怕看见患者飘浮在空中向我挥手的灵魂 , 因为我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
午夜时分 , 我裹紧了上衣低着头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 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般 。留下身后挂在树枝上的星星 , 留下镶嵌在医院高楼上的霓虹灯 , 留下抢救室中忙碌的同事和已经远去天国的病人 , 留下那对相互慰藉的母女和那些遗落在抢救室中的泪水 。星星挂在树枝上 , 没有了童年时的温暖 。我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失去了那些曾经的美好 , 又似乎在一转眼之间便明白了那些生死之间的纠结 。我游走在城市之中 , 心中满是疲惫沮丧和不安 。
沮丧之后 , 是更多关于生的思考 。就像绝望有时候会教会我们战胜恐惧一样 , 面对死亡之后的沮丧 , 是思考活着的方式和意义 。每个人 , 都会以各种方式告别世界 , 这方式可能是疾病 , 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 我们不能因为这些会到来就心灰意冷 , 而是在知道疾病或意外会降临在我们身上之后 , 如何让有固定长度的生命更有质量?或许 , 明白了这些 , 我们就可以在面对烦琐的事务时少一些纠结 , 可以在面对年迈的父母时多一份孝心 , 可以在面对顽皮的孩童时多一份宽容和温柔 , 可以在面对自我成长的磨炼时少一些困惑 。
(作者系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江北院区急诊内科主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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