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 刘浦江:正视陈寅恪( 五 )


有人说,知识分子有三种境界,一是知识,二是见识,三是勇气。按照我的理解,学习并不难,只要方向确定,只要全力投入,不乏聪明才智,就足够了。但是如果你只有知识,即使你有更多的知识,你终究只是一个书呆子。想要知识渊博,需要一个相对自由的社会环境和相对宽容的学术氛围。整个历史圈都在为“五朵金花”大惊小怪,你怎么能指望自己学识渊博呢?最难得的是勇气。在严酷的政治环境和令人窒息的学术空氛围中,一个人仍然可以保持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这就是所谓的勇气。对于大多数学者来说,这个标准显然太高了。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成为陈寅恪或顾准。

陈寅恪家族,1939年
陈寅恪给了我们一个重要启示,那就是学术必须疏离政治。二十世纪的中国史学与政治有着太多的牵连瓜葛,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从四十年代的翦伯赞、吴晗到七十年代的罗思鼎、梁效,影射史学的传统源远流长。史学一旦沦为政治的附庸,就无异于宣告它的灭亡。我一向不赞成史学为什么什么服务、与什么什么相结合的口号,“服务史学”、“应用史学”必然沦为庸俗史学。要想造就出超越陈寅恪的史学大师,必须呼唤独立的历史学家。历史学家怎样才能具有自己独立的学术品格?我的宣言是:不盲从于政治,不盲从于时代,不盲从于权威,不盲从于习惯。这就要求社会给我们提供一个相对自由和宽容的环境,允许不同史学流派和异端思想的存在。近二十年来的史学繁荣,正是建立在历史观念多元化的基础之上的。
当今史学蓬勃发展,却很难见到像陈寅恪这样气象恢宏的大师。问题的关键是现在的学术太功利了。政府是功利主义的。每次你做研究,他都会先问你能做什么。看国家社科基金年度指南。哪一个不符合现实?学者也是功利的。如今,学者们为了学位、头衔和项目基金而学习。他们有没有上过学?当你拿到博士学位,成为教授、博士生导师、院士,你对人生的追求也就走到了尽头。陈寅恪似乎不是这样的生活作风。他在欧美留学十几年,上了那么多名牌大学,连博士都没拿到。这对于今天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对于当时既没有博士头衔也没有描述的丁白来说,清华国学研究院愿意给他发聘书当导师,这又是一件让人纳闷的怪事。是的,时代变了,学术功利主义的时代可以培养出一大批兢兢业业的专家学者,但最终却很难造就出波澜壮阔的儒生。

陈寅恪夫妇墓
陈寅恪的幸运,正是我们的不幸。
1997年3月27日,靖西大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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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原题是:《老金新样|刘浦江:面对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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