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的历史价值及特点

随着现代交通的兴起,这条自唐宋以来延续达一千多年并在汉、藏之间发挥过重要联系作用的茶马古道虽已丧失了昔日的地位与功能,但它作为中华民族形成过程的一个历史见证,作为今天中华多民族大家庭的一份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却依然熠熠生辉,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凸显其意义和价值 。我想,这恐怕也正是促成今天藏、川、滇三省区联合举行此次大型的茶马古道学术考察活动的一个原因 。那么,应当如何看待和认识茶马古道的历史文化内涵及其与其他文明古道相比有什么特点?同时,我们又应当如何在茶马古道与当前藏区社会经济发展之间寻找一个结合点,使其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焕发生机?这是今天我们迫切需要思考和回答的问题 。笔者认为,对茶马古道的特点及其历史文化内涵,目前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茶马古道是青藏高原上一条异常古老的文明古道 。
从茶马古道的路线看,我们不难发现,昌都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它不仅是滇藏道和川藏道两条道路的必经之地,而且也是这两条道路的一个交汇点 。事实上,茶马古道并非只是在唐宋时代汉、藏茶马贸易兴起以后才被开通和利用的,早在唐宋以前,这条起自卫藏,经林芝、昌都并以昌都为枢纽而分别通往今川、滇地区的道路就已经存在和繁荣,并成为连接和沟通今川、滇、藏三地古代文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通道 。它不仅是卫藏与今川滇地区之间古代先民们迁移流动的一条重要通道,同时也是今川、滇、藏三地间古代文明传播和交流的重要孔道 。从考古文化遗迹看,远在4~5千年以前,昌都就出现了像卡若遗址这样大型且时间延续极长的古人类聚落遗址 。这说明至少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昌都一带以卡若文化为代表的古文化已相当繁荣 。昌都之所以能如此早的时代就产生如此发达的古代文化,其原因正在于昌都是位于今川、滇、藏三地之间古代文明交流与传播的一个重要孔道上 。从卡若文化中,我们既可见到川西、滇西北地区原始文化的因素与特点,也可见到黄河上游地区马家窑等原始文化的某些影响,同时亦能发现其自身的特点,说明卡若文化具有浓厚的复合文化特点,它并不是一个孤立发展的原始文化,而是与周邻地区诸原始文化之间存在广泛的联系和交流 。卡若文化的这一特点,正好说明当时的昌都一带不仅是卫藏与今川、滇西部地区原始文化发生交流联系的一个通道,同时也是各种原始文化因素传播和汇萃的一个重要枢纽地区 。
此外,在今川西高原的甘孜、阿坝自治州境内和滇西北横断山区一带,发现了大量的石棺墓葬,俗称“石棺葬” 。这种石棺葬在岷江上游地区、雅砻江流域和金沙江流域地区均有较为密集的分布 。川、滇西部地区的石棺葬虽存在某些地方性差异,但其主要特征和文化面貌在总体上趋于一致,其时代则是从商周一直延续到东汉 。值得注意的是,石棺葬不但在昌都地区的芒康、贡觉、昌都有发现,而且在林芝都普,山南隆子、错那、乃东乃至喀则地区的仁布、萨迦等地也均有发现 。学者们从石棺葬形制和出土器物上明显发现西藏石棺葬同川、滇西部地区石棺葬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性,特别是昌都和林芝一带的石棺葬,基本上与川滇西部地区的石棺葬属同一个文化系统 。从分布上看,则更能说明问题 。川滇西部是石棺葬最流行、最集中和发现数量最多的地区,而目前西藏所发现的石棺葬绝大多数集中分布在由川滇西部高原进入西藏的主要通道的沿线范围 。我们知道,从川滇西部高原越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经昌都一林芝一山南一日喀则,这是古往今来由川滇西部进入卫藏的一个主要通道,也是最便捷、最易行走和最重要的路线 。一般说来,古人选择道路主要是沿河道而行 。这条路线的绝大部分路段恰恰是河流所形成的天然通道 。茶马古道(亦即今滇藏公路和川藏公路沿线)就正好是沿着这一通道行进的 。所以,由石棺葬可以证明,以昌都为枢纽的茶马古道路线很早以来就是一条今藏、川、滇三地原始居民进行沟通往来的重要通道 。这条通道被开通的历史,从考古发现看,至少可上溯到距今约4~5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或更早 。
第二,茶马古道是人类历史上海拔最高、通行难度最大的高原文明古道 。
【茶马古道的历史价值及特点】青藏高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原,被称作“世界屋脊”或“地球第三极” 。所以,说茶马古道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文明古道,是没有问题的 。正因为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道路并且几乎横穿了整个青藏高原,所以其通行难度之大在世界上的各文明古道中当是首屈一指 。说茶马古道是世界上通行难度最大的文明古道,主要表现在:其一,茶马古道所穿越的青藏高原东缘横断山脉地区是世界上地形最复杂和最独特的高山峡谷地区,故其崎岖险峻和通行之艰难亦为世所罕见 。茶马古道沿途皆高峰耸云、大河排空、崇山峻岭、河流湍急 。正如任乃强先生在《康藏史地大纲》中所言:“康藏高原,兀立亚洲中部,宛如砥石在地,四围悬绝 。除正西之印度河流域,东北之黄河流域倾斜较缓外,其余六方,皆作峻壁陡落之状 。尤以与四川盆地及云贵高原相结之部,峻坂之外,复以邃流绝峡窜乱其间,随处皆成断崖促壁,鸟道湍流 。各项新式交通工具,在此概难展施 。”据有人统计,经川藏茶道至拉萨,“全长约四千七百华里,所过驿站五十有六,渡主凡五十一次,渡绳桥十五,渡铁桥十,越山七十八处,越海拔九千尺以上之高山十一,越五千尺以上之高山二十又七,全程非三、四个月的时间不能到达 。”清人对茶马古道之险峻崎岖有生动的描述,焦应旗的《藏程纪略》记:“坚冰滑雪,万仞崇岗,如银光一片 。俯首下视,神昏心悸,毛骨悚然,令人欲死……是诚有生未历之境,未尝之苦也 。”张其勤的《炉藏道里最新考》记,由打箭炉去拉萨,凡阅五月,“行路之艰苦,实为生平所未经 。”杜昌丁等的《藏行纪程》记滇藏茶路说,“十二阑干为中甸要道,路止尺许,连折十二层而上,两骑相遇,则于山腰脊先避,俟过方行 。高插天,俯视山,深沟万丈……绝险为生平未历 。”茶道通行之艰难,可见一斑 。其二,茶马古道沿线高寒地冻,氧气稀薄,气候变幻莫测 。清人所记沿途“有瘴气”、“令人欲死”之现象,实乃严重缺氧所致之高山反应,古人因不明究竟而误为“瘴气” 。茶马古道沿途气候更是所谓“一日有四季”,一日之中可同时经历大雪、冰雹、烈日和大风等,气温变化幅度极大 。一年中气候变化则更为剧烈,民谚曰:“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腊,学狗爬 。”其行路之艰难可想而知 。千百年来,茶叶正是在这样人背畜驮历尽千辛万苦而运往藏区各地 。藏区民众中有一种说法,称茶叶翻过的山越多就越珍贵,此说生动地反映藏区得茶之不易 。《明史·食货志》载:“自碉门、黎、雅抵朵甘、乌斯藏,行茶之地五千余里 。”如此漫长艰险的高原之路,使茶马古道堪称世界上通行难度最大的道路 。
第三,茶马古道是汉、藏民族关系和民族团结的象征和纽带 。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因此,中国的历史很大程度上也是多民族逐渐聚合在一起的历史 。茶马古道所见证的,正是汉、藏乃至西南其他民族怎样逐渐聚合的历史过程 。我们知道,汉族文明的特点是农业和儒教;藏族文明的特点则是高原地域和藏传佛教,两者都有深厚的底蕴,但也有一些差异 。那么,是什么因素使两者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藏族是一个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发挥过重要作用的民族,藏族之所以成为中国多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虽然由多种原因所促成,但可以肯定,这条连接汉、藏之间的茶马古道在其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也就是说,汉、藏之间在经济上的互补性和相互依存,是使其共同成为今天中华民族大家庭成员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茶马古道的意义显然并不仅止于历史上的茶、马交换,事实上它既是历史上汉、藏两大文明发生交流融合的一个重要渠道,也是促成汉、藏两个民族进行沟通联系并在情感、心理上彼此亲近和靠拢的主要纽带 。恰如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中所言:“汉地的货物运到博(藏区),是我们这里不产这些东西吗?不是的,不过是要把藏汉两地人民的心连在一起罢了 。”(29)这是藏族民众对茶马古道和茶马贸易之本质的最透彻、最直白的理解 。所以,无论从历史与现实看,茶马古道都是汉、藏民族关系和民族团结的象征与纽带 。
第四,茶马古道是迄今我国西部文化原生形态保留最好、最多姿多彩的一条民族文化走廊 。
茶马古道所穿越的川滇西部及藏东地区是我国典型的横断山脉地区,也是南亚板块与东亚板块挤压所形成的极典型的地球皱褶地区 。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六条大江分别自北向南、自西向东地从这里穿过,形成了世界上最独特的高山峡谷地貌 。由于高山深谷的阻隔和对外交往的不便,使该地区的民族文化呈现了两个突出特点:第一,文化的多元性特点异常突出 。沿着茶马古道旅行,任何人都可深刻地感受到一个现象,即随着汽车的前行,沿途的民居样式、衣着服饰、民情风俗、所说语言乃至房前屋后宗教信仰标志始终像走马灯一样变化着,让你应接不暇 。对这种现象,当地谚语有一个形象的概括,叫“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 。这种多元文化特点,使茶马古道成为一条极富魅力且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走廊 。第二,积淀和保留着丰富的原生形态的民族文化 。茶马古道所途经的河谷地区大多是古代民族迁移流动的通道,许多古代先民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踪迹,许多原生形态的古代文化因素至今仍积淀和保留在当地的文化、语言、宗教和习俗中,同时也有许多历史之谜和解开这些历史之谜的线索蕴藏其中 。千百年来,不仅是汉、藏之间,藏族与西南其他少数民族乃至藏族内部各族群之间的文化交流与传播均在这里默默地、不间断地进行着,这里既有民族文化的冲突与碰撞,也有各民族文化之间积极的互动、融合与同化 。事实上,正是这条东西横跨数千里,穿越青藏高原众多不同民族(或不同族群面貌)、不同语言和不同文化地区的茶马古道,犹如一条彩带将他们有机地串连起来,使他们既保持自己的特点,又彼此沟通和联系并协同发展 。所以,茶马古道既是民族多元文化荟萃的走廊,又是各种民族文化进行交流、互动并各自保留其固有特点的一个极具魅力的地区 。诚如费孝通先生所言,该地区“沉积着许多现在还活着的历史遗留,应当是历史与语言科学的一个宝贝园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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