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只是一只乌鸦

作者:黎荔
我要说的只是一只乌鸦
喜欢乌鸦 。 这是非常有力的鸟 , 它的线条、颜色、姿态 , 都那么与众不同 , 那么强悍 。 在遥远那年的一天 , 我曾经孤身一人在青海的荒野 , 等长途客车的时候 , 仔细地观察它们 , 真的是很漂亮的、黑透了的鸟 。 在一片茫茫的原野上 , 夕阳挂在天边 , 薄云轻飘 , 倦鸟西归 , 聚合又离散的鸟群 , 在天空下起起落落 。 乌鸦 , 这一群黑夜的使者 , 扑愣愣地拍着翅膀 , 铺天盖地而来 , 从我的头顶上快速掠过 。 沉浸在这苍凉而雄浑的意境中 , 风尘旅人的我 , 不觉抬头眺望 , 但乌鸦没有继续在上空盘旋 , 也没有落在那棵树冠庞大的老树上 , 它们径自朝南飞了 , 一片小黑点消失在浓稠的暮色中 。
我从不认为乌鸦在田野鸣叫 , 扑腾在阴沉沉的天空 , 就是在旋转忐忑不安的风 , 念起忧愁的死亡咒语 。 当年梵高伤痛的灵魂 , 就这样掉进金色麦田 , 与恐惧的麦子一起摇摇欲坠 。 他笔下那一群凌乱低飞的乌鸦 , 在波动起伏的地平线上 , 以狂暴跳动的激荡笔触涂画 , 更增加了压迫感、反抗感和不安感 。 1890年7月的一天 , 梵高画了这幅一生中最后的写生《乌鸦群飞的麦田》 。 就在第二天 , 梵高来到这块麦田对着自己的心窝开了一枪 。 因此 , 这幅画被视为文森特?威廉?梵高自杀的预告 。 在满是阳光的蓝天中 , 飘过了久蓄心中死亡的影子 , 化作无尽的乌鸦 , 引着梵高飞向他的蓝天 , 追向无限光明 。
乌鸦的黑色身躯 , 食腐的习性 , 以及粗厉的叫声 , 让人把乌鸦与巫术联系起来 ,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 , 都认为看到了乌鸦 , 就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 , 乌鸦是不祥之鸟 。 其实 , 说乌鸦会带来厄运吗?又有什么道理呢?傍晚和清晨会出现成群结队的乌鸦 , 是因为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和傍晚五六点钟 , 这两个时间段是乌鸦外出寻找食物的时间 。 乌鸦大群的盘旋、飞叫、聚集 , 也许不过预示着天气要变 。 至于死亡为什么与乌鸦有联系?有研究分析 , 动物死前会散发死亡讯息 , 这会吸引食腐的乌鸦 。 大多数鸟类嗅觉器官退化 , 乌鸦可能仍有嗅觉 , 因为乌鸦智商高到可怕 , 有说法相当于五六岁孩子的智力水平 。 所以 , 乌鸦只是嗅觉灵敏而已 , 科学家认为 , 乌鸦是少数对“死亡”有意识的物种 。 反正 , 人以为不祥的东西 , 我一点也不害怕和忌讳 , 因为我不预见命运 。 我习惯听天由命 。
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 , 北大中文系的老师曾经讲到 , 魏晋南北朝的诗词中 , 描写美人最具神韵的两句 , 出自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里的两句 , “单衫杏子红 , 双鬓鸦雏色” 。 诗中描写了一个女子 , 站在高楼上遥望江北 , 阑干拍遍、思念远人的那种姿态 。 江水流春去欲尽 , 大好的春天荒废了 , 空等了一个春天 , 韶华虚度 , 芳华刹那 。 这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呢?她的双鬓像小乌鸦的羽毛那样 , 黑亮黑亮的 。 乌鸦有多黑 , 黑中的黑 , 而且还油亮油亮的 , 是小乌鸦而不是老乌鸦的毛色 , 光泽艳艳 , 那是怎样的一头好头发?我们可以想见女子那一头浓郁的青丝美发 , 密密丛丛 , 全无半点纷乱 , 光艳可鉴 , 美不可言 。 单衫杏子红 , 说她穿了一件薄薄的春天的罗衫 , 就像杏花那样是淡红色的 , 充满了少女的气息和春天的韵味 , 关于她的眉目怎么样?不着一字 , 尽得风流 。 诗中没有从头到脚地铺写 , 只是突出地写了单衫和乌发两点 , 这两点就已经足够动情了 。 写得如此声情摇曳 , 给人一种色调鲜明而又情意微婉的感觉 。 我一直留了很长时间黑发、不染不烫 , 就是受到这两句诗的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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