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观约取 《风容》:千锤百炼 博观约取( 三 )


在交谈中,马蒂斯向爱伦堡展示了一件黑色的非洲雕塑,这是一只“非常有表现力和愤怒”的大象。他问爱伦堡这座雕像是什么样子的,是否有什么问题。爱伦堡回答说,雕像很好,我很喜欢。马蒂斯说:“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一个欧洲传教士来了,他开始教黑人:为什么大象的门牙朝上?大象可以卷起它们的鼻子,但是它们的门牙是牙齿,所以它们不能移动。黑人听了……”马蒂斯又按了一下铃:“莉迪亚,再拿一头大象来。”他笑着把一个类似于欧洲商店里卖的手工艺品的小雕像递给客人:“门牙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但艺术已经完成了。”
马蒂斯很有感慨地说:“我研究过解剖学,要是我想知道大象的种类,我可以看照片。但我们画家都知道,大象的门牙是可以向上举起的……”
爱伦堡在书中还谈到了英年早逝的意大利画家莫迪里阿尼。“有人说莫迪里阿尼看不上自然,他画的女人要么脖子太长,要么胳膊太长。似乎一幅画就是一本解剖图标的书。思想和情绪不能改变比例吗?如果莫迪里阿尼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多少颈椎骨,那就非常可笑了。”爱伦堡说,画家不是生活中的旁观者,他与作品中的人物生活在一起,他的画描述了他们的爱、痛苦和悲伤。
马蒂斯的故事使我想起苏东坡画竹。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里,苏东坡写道,“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蚶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他说,竹子一长出来,竹节,叶子,都已经有了,长到几尺几丈,还是如此。画竹子,一气呵成最好,不必一节一节地,一叶一叶地画。他的好友米芾说,东坡画墨竹,从地一直起到顶,不分节。一般人画竹,不是这样。米芾问他,为什么不逐节分开画,他反问米芾:“竹生时何尝逐节生?”
本文收录了王水照先生的《苏轼文选》。正文之后,他摘录了历代的讨论材料。其中,明代的《易老话》中有一句:“少师杨文珍曰:‘东坡竹妙而不真,食竹真不好。《盖伯功》从兔子开始掉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而Xi斋则称“做的人一个接一个,做的人累的是叶子”。那些专攻绘画的人也是如此。今人有东坡竹,其枝叶生动,然率假。”
所谓“妙而不真”与“真而不妙”,正是亚里士多德两千多年前在《诗艺》里反复强调过的:“不可能发生但却可信的事,比可能发生但却不可信的事更为可取。”真实性与艺术性不是一回事,文学艺术中的真实,不等于现实的真实。中国绘画讲神似,不求形似,也是同样意思。
绘画可以作为一种实用技能。在摄影还没有发明的时代,画家们承担起了为皇帝、贵族、名人拍照的任务,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都叫画家要写实。从其他国家捐赠的珍禽异兽也让画家为他们留下了永久的形象。例如,丢勒画的犀牛像照片一样精美。在这方面,写作和绘画有着同样的命运。中国古代散文有相当一部分是实用文体。很多学者都当过高官,文集里自然有很多公文。委托给人写墓碑,就像给人画像一样,也能获得高额奖励。这些不是艺术文本和绘画,有的没有文艺价值,有的文艺价值很高。
时至今日,很少人再把各种通告、社论、启事、申请书、检讨、自供当作文学作品,文学或者有意要反映现实,或者无意而实际上仍然反映了现实,最重要的一点,是首先要承认它的艺术特性。否则,思想再深刻,它可能不过是一句政治或哲学口号,揭示的社会现实再淋漓尽致,它可能不过是一篇深度报导。文学艺术作为任何非文学势力的附庸,即使赢得了一时的光荣,这光荣也并不属于文学艺术本身。一部小说诚然起不到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或独立宣言的作用,但葛底斯堡演说和独立宣言也代替不了爱伦.坡和惠特曼,正如打败拿破仑的库图佐夫和威灵顿,无论历史功勋多大,代替不了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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