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观约取 《风容》:千锤百炼 博观约取

自序
文本/张宗子
大概是去年冬天吧,和晓丹兄一起坐车从牙买加回法拉盛,路上说起写文章。晓丹说感觉我写文章特别轻松,找个题目,提笔就来。我说其实不然,很费脑子,写完了,需要反复改。以前不这样。以前文章写完,看看有没有错字、漏字、笔误,改过来就好了。现在不行,文章的初稿,有时简直没法看,必须反复改,改比写还重要,就像看书,重读比读重要。好书不重读,泛泛而过,印象模糊,除了增加一点见识,收获不多。重读了,或者选择部分章节重读了,才有了感觉,对书的理解也更上一层楼。改文章正是如此。我的习惯是写好之后,搁几天再看,把文字理顺,把不满意的表述改得更准确。然后,如果不急着交稿,搁三几个月,回头再改,这就不是理顺和修饰字句那种小问题,而是从整体上,结构上,作进一步调整。补充内容,删掉忍不住说出来的废话。一方面,把没舒展的意思舒展开,另一方面,对谈到的题目,加深认识,提高思想,如同剥笋,虽然不可能剥到理想的层次,但总是尽量再剥深一层。
经过这样的修改,文章完全是新的,小的填补空白,挂出漏洞,大的重生。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人的才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能无限制地去行使。就像花钱一样,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000元,所以这个月,你最多只能花3000元。如果你想花45000元,你必须等到下个月。瓷器需要积累。一篇文章,短则两三千字,长则五六千字,应该处处好,用心好,表达好,整篇文章很难很难写完。写作的时候,顺流而下,如果状态极佳,就会有纵横笔锋,有穿透力的空气,有时还会有妙语连珠。状态不好,一定是干燥无力。就像一出戏。它在生命的尽头很丑。所有的角色都在这里,但他们无精打采。有时候,连服装都不喜欢。文字就是衣服。人靠衣装,文章也是。经过长时间的修改,有很多思想、智慧和洞察力,薄弱的地方得到强化,文章自然会变得更有活力。
改文章,最好是已经从文章的情境里出来了,已经把它忘了,又去读别的书,做了别的事,这时回头看,容易看出真面目,知道好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太差劲的,无从改起,干脆扔掉。就是那些不错的,也总有修改的余地,思路重返,枯涩也许一变而为丰腴。杜甫说诗不厌改,在有了多年的写作经验后,终于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了。“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读者皆知动词“明”字用得好,然而诗一起笔,这样的字眼就能跳出来,这样的好运气可不会多的。也许一年后,两年后,重读旧稿,才突然灵光一现,那个最合适的字早就等在那里了。杜诗精纯,反复修改是一个原因。才思敏捷的人,如李白和苏东坡,下笔千言,倚马可待,那种状态,人年轻时多有,要说也不足为奇吧。纵然文章一成篇就好得不得了,改,还是会让它更好。李白的诗结尾经常不讲究,爱用“明朝挂帆席”那样的套路,如有杜甫一半的耐心,这毛病大部分可以改掉了。
还有第二点。写散文,很难找到题目。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聊不完的事。你必须有一个命运和一点个人知识。广义来说,虽然可能是突如其来的灵感,但总是不情愿的。找话题,就是找到脑海中的闪光。对我来说,有了标题和开头,文章一大半就写完了,写作过程通常是流畅、毫不费力、令人愉悦的。有些已经考虑了很久的话题,在多次尝试写作后,感觉索然无味。这还不到时间,一颗颗散落的珠子,没有串在一起。有一天,当它跟着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写,大概不会太差。
业余写作的好处是不以文谋生,有较大的自由度,不好处是时间少,难以从容。如果不能从容,文章写成,不免忐忑,每次重读,忍不住要去修改。假如没有截稿期限,真不知道要改到什么时候。超出个人才力的好,再勤勉也做不到;就是在才力所及的范围,做到完美也是不可能的事。想想看,一年几十篇文章,有几篇是改到自己觉得舒服,完全满意,不需要继续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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