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那年清明

本文转自:时代邮刊
王跃文:那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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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坐下 , 爹问:老母亲呢?爹望望妈妈的眼神 , 忙站起来 , 去了奶奶房间 。我也跟了进去 。依乡俗 , 奶奶床上的被子、床垫草、竹簟 , 统统都烧掉了 。奶奶的床上 , 只有空空的床板 。爹站在奶奶床前 , 卷了喇叭筒烟 , 火柴却怎么也刮不燃 。
文|王跃文
编辑|李玲
本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09期
王跃文:那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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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那年清明】2017年清明 , 我照例回乡挂青 。那些埋在黄土里的先人 , 我只见过奶奶 。我自小是奶奶带的 , 直到她老人家去世 。1975年 , 我十三岁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 , 我正从学校回家 , 听村里的人说:你奶奶死了 。我喉咙立马干了 , 在田埂上飞跑 。田野虫蛾狂舞 , 打在脸上生痛 。回到家里 , 空中弥漫着鞭炮和纸钱的烟尘 , 奶奶已躺在棺木里 , 棺材盖还没有合上 。我伸手摸摸奶奶的额头 , 凉凉的 。乡下的丧礼要图热闹 , 当时唱老戏是禁止的 , 村里安排了文艺演出 。一个小节目 , 故事是一个叫“地老鼠”的地主 , 偷生产队的粮食 , 被女红小兵抓住了 。红小兵端着木头削的梭镖不停地刺向地主 , 反复唱着一句唱词:地老鼠 , 大坏蛋!我听着很生气 , 因为我爷爷的诨名就叫“老鼠” 。乡下人都有诨名 , 平辈间通常不喊大名 , 多以诨名相称 。乡下人不能容忍别人喊自己长辈的名讳 , 而让人喊自己长辈的诨名简直就是侮辱了 。母亲和亲戚们都在哭丧 , 帮忙的乡亲们只是看热闹 , 没谁在意正在地场坪演出的小节目 。奶奶去世时 , 爹在四川放蜂 。通信不便 , 无法告知爹回来奔丧 。夏天将尽 , 爹带着蜂群回乡 。爹先安顿好蜂场 , 才领着运蜂的卡车司机回到家里 。妈妈客气地招呼卡车司机 , 请他入座吃晚饭 。临坐下 , 爹问:老母亲呢?爹望望妈妈的眼神 , 忙站起来 , 去了奶奶房间 。我也跟了进去 。依乡俗 , 奶奶床上的被子、床垫草、竹簟 , 统统都烧掉了 。奶奶的床上 , 只有空空的床板 。爹站在奶奶床前 , 卷了喇叭筒烟 , 火柴却怎么也刮不燃 。四十多年过去了 ,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荒诞的葬礼 , 也时常想起爹站在奶奶的空床前刮不燃火柴的样子 。我爷爷和爷爷的兄弟们 , 我都没见过 。爷爷五兄弟都穷得精光 , 只有我亲爷爷娶妻成家 , 养了一个独子 , 我的父亲 。爷爷的兄弟们都是我父亲养老送终 , 他们的坟也都在村庄对面的太平垴上 。清明上坟那天 , 我站在田垄上环顾四野 , 满眼皆是挂了白的黄土堆 。我想起朱自清的“千山一霎头都白” , 不知道先生当年清明还乡是何心境?他在外教书 , 也写文章 。他想过自己手头做的事 , 同那些故去的先人 , 同那些活着的父老乡亲 , 到底有多少关系?我脑子里关于乡村的故事 , 有自己亲眼看见的 , 但大多都是听来的 。我知道村里有名望的老辈人 , 有两位爷爷辈的 , 一位大名王禹夫 , 一位大名王悠然 。我自小听说 , 马上就要分田分地了 , 我家还欠着王禹夫家三升米 。很多人家欠财主的账都不想再还 , 我奶奶却在夜里偷偷跑去把米还了 。奶奶说 , 欠的就是欠的 , 借账是要还的 。多年后 , 这件事常被人说起 , 有人笑话我奶奶胆小怕事 。那些乡亲 , 有对王禹夫他们拳脚相加的 , 也有对他们暗自同情的 , 更多却是围着看热闹的 。如今 , 喧嚣的历史已经尘埃落定 , 乡亲们谈起王禹夫、王悠然 , 都说他们是大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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