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语保者的自我陈述( 三 )


再次来到长流乡 , 吴伟军采用的是地毯式搜罗法 , 欲在全乡范围内逐村找到发音人 。 在寻找的过程中 , 吴伟军又发现一个问题 , 在当地 , 喇叭苗人话并不是只有一种发音 , 在长流乡就存在“土话”和“客话”之分 。 “客话”是对外交流的语言 , 是杂有湘语底子的西南官话 , “土话”是受西南官话影响的老湘语 , 目前已急剧濒危 , 基本上只在家庭内部使用 。 调查范围的缩小 , 调查对象的濒危性 , 让吴伟军的寻找之路更加困难 。
“就算找到符合条件的发音人 , 也面临着一种窘境 。 ”吴伟军指的是镜头恐惧症 , “大部分发音人都害怕面对镜头 , 一提到要摄录 , 大家都不由自主紧张 , 纷纷推辞了 。 ”有一次 , 吴伟军跑了几座山头终于找到一个条件非常符合的老年男性发音人 , 他非常健谈 , 也敢于面对镜头 。 回到旅馆后 , 吴伟军反复听录音 , 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 , 于是找来旅馆老板娘 , 一位会说“土话”的中年女性 , 请她帮忙确定这位老年男性的发音是否正宗 。 两人反复听了一个小时录音后 , 老板娘笑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板娘觉得按纯正的标准 , 这段录音的质量差强人意 。
吴伟军只得放弃自己辛苦几天才得来的成果 , 继续寻找 。 历经数月 , 吴伟军通过村干部引荐、招募等方式才把发音人全部找齐 。
田野调查结束 , 摄录试点工作开始 。 吴伟军笑称 , 这是一个“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的过程 。
首次摄录的地点设在贵州师范大学老校区 , 人齐了 , 但“硬件”跟不上 , 摄录室的隔音效果较差 , 尽管大家把门缝都用胶布封住 , 但是没有经验 , 还是无法做到降噪 。 第一次拿去北京审核 , 就被退返回来 。 原因是音视频里多处不符合条件 , 如出现异物、话筒遮住发音人嘴巴等 。 拿到退返意见 , 吴伟军和自己的摄录团队又开始了第二次摄录 , 这次把摄录点设置到贵州师范大学花溪校区电视台 , 当时由于新校区建立不久 , 房间里的沉闷味道还未散去 , 前来参加摄录的老年女性发音人总是不适 , 让吴伟军格外心疼 。
小半年的反复试点和吸取经验之后 , “晴隆喇叭苗人话调查研究”的摄录音视频终于通过验收 , 在2016年、2017年的时间里 , 吴伟军着手撰写纸笔调查 。
直到2019年 , 吴伟军历时4年完成的研究成果《贵州晴隆长流喇叭苗人话》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 , 该成果是首批中国濒危语言志之一 , 也是“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
吴伟军一直认为 , 如果自己没有读博 , 那将和“语保工程”毫无联系 。 5年多的深入研究 , 吴伟军发现 , 探究那些语言背后的奥秘 , 虽然艰辛无比 , 却让她感到快乐 。 她说自己找到了那条闯进方言“原生部落”的路 。
捕捉生活的形态
有不少人问过吴伟军 , 为什么花大量时间精力去做语言资源保护和方言调查这些相对冷门的课题 , 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环境下 , 方言真的值得提倡吗?
吴伟军回答:“多一扇窗口看世界不好吗?”
在她看来 , 保护方言和推广普通话并不矛盾 , 语言的多样性代表了文化的多样性 , 应该提倡“多语分用” , 在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语言和方言 。 不少著名语言学家都认为 , 语言会给一个人的思维方式、文化习俗、生活习惯打上深深的烙印 , 多了解一种语言就多了一扇看世界的窗子 。 “记住方言就是记住自己的根 , 这时刻提醒我们从哪里来 。 ”吴伟军举了个例子 , 比如在国外 , 我们听到有人说中文会倍感亲切 , 在异乡听到和自己一样口音的人心里会感到温暖 , 实际上这就是语言差异带来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