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临终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有生之年( 二 )


濒死的人在呼吸时还常常发出呜咽声或喉鸣声, 不过病人并不一定有痛苦, 此时可用一些止痛剂, 使他能继续与家属交谈或安安静静地走向死亡 。 记住, 没有证据表明缓解疼痛的药物会促使死亡 。
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觉, 所以, 不想让病人听到的话即便在最后也不该随便说出口 。
这几天, 我一再地说, 我一再地想——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现在, 我才读到了这篇文章 。 现在是什么意思?现在是, 我的父母已先后去世, 而一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光, 我没有和这篇文章相遇, 所以在无知中铸成大错 。
所有的误解都基于一个前提, 我们和临终者已经无法沟通, 我们至亲的亲人已经无法讲出他们的心愿和需求, 我们只好一意孤行 。 而本来只需要一点点起码的医学常识, 事情并不复杂 。
我想起我抓着父亲的手, 他像山泉一样凉 。 我命令弟弟说:爸爸冷, 快拿毯子!现在才知道, 他其实并不冷, 只是因为循环的血液量锐减, 皮肤才变得又湿又冷 。 而此时在他的感觉中, 他的身体正在变轻, 渐渐地漂浮、飞升……这时哪怕是一条丝巾, 都会让他感觉到无法忍受的重压, 更何况一条毯子!
我想起直到父亲咽气, 医生才拔下了连接在他身体上的所有的管子, 输气管、输液管、心电图仪……同时我们觉得他几天几夜没进水进食, 总是试图做些哪怕是完全徒劳的尝试 。 母亲清早送来现榨的西瓜汁, 装在有刻度的婴儿奶瓶里, 我们姐弟每天都在交流着爸爸今天到底喝了多少水 。
现在才知道, 他其实并不饿 。 那时候, 他已从病痛中解脱出来, 天很蓝风很轻, 树很绿花很艳, 鸟在鸣水在流, 就像艺术、宗教中描述的那样……这时, 哪怕给病人输注一点点葡萄糖, 都会抵消那种异常的欣快感, 都会在他美丽的归途上, 横出刀枪棍棒 。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在最后谵妄状态中, 却忽然变得喋喋不休, 而且是满口的家乡话 。 我担心他离我而去, 我想喊住他, 他毫不理会 。 现在才知道, 那个时辰, 他与外界的交流少了, 心灵深处的活动却异常活跃, 也许青春, 也许童趣, 好戏正在一幕幕地上演 。 我怎可无端打断他, 将他拖回惨痛现实?
我应该做的, 只是静静地守着他, 千万千万不要走开 。 临终者昏迷再深, 也会有片刻的清醒, 大概就是民间传说的回光返照吧, 这时候, 他必要找他最牵肠挂肚的人, 不能让他失望而去 。
我还记得父亲此生表达的最后愿望, 是要拔去他鼻子上的氧气管 。 可是我们两个不孝子女是怎样地违拗了他的意愿啊, 我和弟弟一人一边强按住他的手, 直到他的手彻底绵软 。
现在才知道, 对于临终者, 最大的仁慈和人道是避免不适当的、创伤性的治疗 。 不分青红皂白地“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是多么的愚蠢和残忍!
父亲走了 。 医生下了定论, 护士过来作了最后的处理 。 一旁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说:儿子、女儿都在, 快哭, 快喊几声嘛 。 可不知为什么, 我竟然一点也哭喊不出来, 弟弟也执拗地沉默着 。 现在才知道, 听觉是人最后消失的感觉, 爸爸没有听到我们的哭泣, 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生和死都是自然现象, 这我明白 。 只是现在才知道, 自然竟然把生命的最后时光安排得这样有人情味, 这样合理, 这样好, 这样的——自然而然, 是人自作聪明的横加干涉, 死亡的过程才变得痛苦而又漫长 。
一天上午 。 我突然发现我对面的同事泪流满面, 一个50多岁的男人的失态让我诧异 。 忙问他怎么了, 他告诉我看了上面的文章想起了他母亲临终前情形, 他说就像上文描述的那样, 觉得母亲冷了给她穿保暖的衣服, 盖厚厚的被子, 觉得母亲几天没有进食, 不停给她输液, 他母亲想回家, 可他坚持让她住在医院 。 他自认为尽了孝心, 可是没想到给她带来莫大的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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